第八百七十四章 后手对后手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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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就像你们宝瓶洲,早先就有古蜀地界,腥风怪雨,经过数千年的繁衍生息,蛟龙横行,曾经版图两头接壤海滨,外乡剑仙,喜好行斩龙之举,以此淬炼剑锋,要说剑修炼剑,砥砺剑锋,后世有价无市的斩龙台,如何比得过真正的蛟龙,反正水裔不计其数,随便找个由头,剑仙就能够肆意递剑。

    一个滔滔不绝,一个凝神倾听,双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昔年城池地界。

    一只黄雀停在陆沉肩头,

    当年在骊珠洞天那边摆算命摊子,生意冷清,实在无聊,陆沉就凭借这只黄雀勘验文运多寡,

    赵繇,宋集薪,刘羡阳,陈平安……几乎小镇所有年轻一辈子,都被实在闷得发慌的陆掌教测试过文运。

    至于陆沉为何会独独将陈平安看走眼,早就认栽了,反正不差这一件两件的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问道:“陆掌教的胸襟气量,当世无二,总不会对刘羡阳记仇吧?”

    陆沉笑道:“你都这么说了,贫道哪里好意思揪着点芝麻大小的陈年旧事不放,不大气。”

    当年在家乡,刘羡阳掀翻了陆沉的算命摊子,气势汹汹,还要打人。

    陈平安不是担心这个举动,会让陆沉耿耿于怀,而是忧虑刘羡阳为何会有这个举动,陆沉又会不会循着某条不为人知的脉络,有所布局,伏线千里,然后守株待兔一般,等着未来的刘羡阳。

    比如刘羡阳祖上是文庙钦定的豢龙士,

    而陆沉与世间真龙,又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,尤其是那位身份尊贵的龙女。

    陈平安很少在陆沉这边如此不强硬,近乎示弱。

    无论是言语还是买卖,多是针锋相对,算计分明。

    陈平安收敛笑意,说道:“没有与陆掌教开玩笑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陆沉会心一笑,“明白了,放心便是,以后等到贫道返乡,由你做东,也就是喝几碗酒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回头望向城头。

    陆沉感叹道:“其实原本可以不用如此的。”

    陆沉随即就说道:“如果‘如果’是个人,一定最欠打。”

    一座蛮荒天下,虽然土地贫瘠,但是矿产丰富,尤其是金、银储量之大,更是冠绝数座天下。

    金银两物,作为山下钱财,在后世通行数座天下,显而易见,这也算是三教祖师的良苦用心,约莫是希望坐拥金山银山的蛮荒天下,能够凭此与其余天下互通有无。如果蛮荒妖族修士,不那么禀性难移,炼形之后,依旧嗜好杀戮,极端推崇个体的强大,对自身之外的天地攫取无度,毫无节制,不然移风换俗,更换地理,变贫瘠之地变为良田,有何难?

    只说农家修士,便可以施展术法神通,呼风唤雨,春风解冻,地气膏腴,草木生长,五谷繁茂,而无洪涝干旱之忧,只需数十年经营,兴许就是沃土万里的丰收年景了。

    问题在于蛮荒天下的农家修士,是诸多练气士当中,数量最稀少的。而且只有那些资质相对最差的妖族修士,实在是,才会跑去学这一门手艺,一有钱,境界一高,就会立即转行,将农家修士视为贱业,比起浩然天下的商家子弟,地位更加不堪。

    直到文海周密出现后,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,培养了一大拨农家修士,分派给那些大王朝,只要担任托月山记录在册的农家修士,每年都可以领取一笔俸禄,并且为他们颁发一道托月山赐下的免死牌,十年一度的考评,也门槛极低,可哪怕如此,周密此举还是收效甚微,相较于一座天下,无异于杯水车薪。

    道理很简单,一座山上门派,一个山下王朝,说覆灭就覆灭,山中祖师堂香火和山下国祚,说断就断,而且蛮荒天下的大妖,只要出手了,历来是喜欢斩草除根,杀个片甲不留,动辄方圆千里之地,一个门派山崩地裂,座座城池生灵死绝,悉数焦土。

    哪怕那撮农家修士可以侥幸逃过一劫,保住性命,可那良田万亩,练气士百年心血,朝夕之间,就会付诸流水,搁谁受得了。到最后,真正愿意当那农家修士的妖族练气士,自然少之又少,

    百人百年植树,可能还敌不过一人一年砍伐。

    归根结底,说得正是人心,难免行涸泽而渔之事,做焚林而狩之举。

    陆沉说道:“如果周密铁了心当那一整座天下的国师,凭他的心智和手段,还是有机会从根本上改变蛮荒风俗的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周密的雄才伟略,毋庸置疑,估计他还是觉得棋盘太小,不够纵横捭阖,不足以承载浩然贾生的志向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这番言语之间,对周密没有半点贬低、轻蔑的意思。甚至用了“志向”一词,都不是什么野心。

    道理很简单,看不起文海周密,就对不起剑气长城的那场死守。

    陈平安抬头看了眼那道大门,“那位真无敌,会不会出手?”

    陆台摇头道:“可能性不大,余师兄不喜欢趁人之危,更不屑跟人联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随口问道:“青冥天下那边的纯粹武夫,打架本事如何?”

    陆台揉了揉下巴,“如果两座天下各自拎出十人,然后按照排名顺序,依次捉对厮杀个十场,青冥天下略胜一筹。但是拎出一百人的话,是青冥天下稳赢。”

    师兄余斗,唯独对纯粹武夫,极为宽厚。

    在这位道老二掌管白玉京的百年之内,对那些犯禁修士,一向是杀无赦,可杀不可杀之间的,一定选前者。

    但是对待武夫,反而出奇好说话。

    陆沉继续说道:“当然了,如果拖延个十年几十年的话,然后再来一场决生死的十人之争,就是浩然天下赢面更大了。”

    这得归功于两对师徒。

    中土大端王朝的裴杯和曹慈。

    宝瓶洲落魄山的陈平安和裴钱。

    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,撇开中土神洲不谈,其余八洲,均摊下来,差不多是两到三个止境武夫。

    比如桐叶洲武运一般,如今有吴殳,叶芸芸,而武运稀薄的皑皑洲,暂时就只有一个沛阿香。

    至于宝瓶洲,就不太讲理了,未来百年,武运之昌盛,会吓数座天下一大跳。

    “如今青冥天下武夫的前三甲,武道成就最高的,名叫林江仙,这家伙很能打,不是一般的能打,已经独占鳌头将近三百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个女子武夫,名叫白藕,别看名字可人,其实打人最凶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还是要数那个独坐闰月峰的辛苦,年纪最轻,资质最好。不知为何,按照孙老观主的说法,这家伙就是喜欢孑然一身,白眼看青天。”

    陆沉啧啧道:“辛苦,名字怪,脾气怪,这家伙确实就是个……怪物。”

    “举个例子好了,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习武,而是上山修行,他一定可以跻身十四境。退一步说,他当下愿意舍弃武道,转去修行当神仙,还是板上钉钉的十四境大修士。”

    “白藕已经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,都与林江仙问拳两次了。但是始终故意绕开辛苦,半点问拳的想法没有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默默记住。

    尤其是那个辛苦,一个能让陆沉如此高看的纯粹武夫。

    这是天下武夫前三甲,不是一洲之地的武评榜单。

    就像当年在北俱芦洲的那处仙府遗址内,远游浩然的孙道长,真身留在大玄都观,可是当老道长谈及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的怀荫,

    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,小胳膊细腿的,都怕一不小心,没掌握好分寸,就给打折了。

    陈平安忍不住问道:“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修士,在登山之初,就敢说一定可以跻身十四境。”

    白帝城郑居中,可能是例外。

    哪怕是岁除宫吴霜降,严格意义上,都只能算半个。

    陆沉叹了口气,“谁说不是呢,可事情就是这么怪。”

    竖起三根手指,陆沉无奈道:“贫道曾经偷摸过去闰月峰三次,对那辛苦,横看竖看,上看下看,怎么都看不出他有十四境的资质,不管如何推衍演化,那辛苦,至多就是个飞升境才对。但是没法子啊,是我师尊亲口说的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头道:“哪里都有奇人异士。”

    陆沉双手掌心相对,笼在宽大道袍袖中,缓缓而行,“如果说白玉京给人的最大印象,就是比较冷清吧,各行其道,忙着修行,心无旁骛。”

    “就像每个人的脚下,都有一条登天道路,台阶分明,行走稳当,每踏上一级台阶,就瞧得见更高的那几级台阶,所谓登高,抬脚便是。”

    陆沉突然转过头,笑着建议道:“以后你到了青冥天下,反正不会着急去白玉京做客,那就一定要在某个州停步几年,比如寻一处十方丛林,混个监院当当,管着手底下的三都五主十八头,宫观不用太大,一样很有意思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曾经足足花费三百年光阴,游走四方,最后在将近四十座大小道观,好不容易凑齐了那些个职务,都管事务繁琐,名副其实什么都得管,至于提科,主翰和夜巡,都是极有意思的,当那圊头就有点惨兮兮了,不过贱业多油水,还没人争没人抢的,十分自在,不过说来说去,还是当那号房,最有意思,迎来送往,看菜下碟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陆沉突然问道:“陈平安,你觉得如何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?”

    陈平安摇摇头,“不清楚,从没想过这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陆沉说道:“所有欲望都得到满足之后,找到下一个欲望之前?”

    陈平安想了想,道:“听着很有道理。”

    陆沉思量一番,道:“不如等你返回宝瓶洲,再归还境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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